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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陈师傅,早啊!” 张师傅朝他挥了挥手,“今儿个有甜牛奶不?”
老陈刹住车,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,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脸庞:“张大哥,刚到的!给你留了两瓶,放门墩上啦?” 他弯腰从车斗里拎出两瓶牛奶,玻璃瓶上还凝着层细密的水珠,“李家阿婆的也有,酸的,晓得你爱这口。”
李家阿婆正倒完水往回走,听见这话笑了:“还是你记性好,小陈。昨儿个孙子还念叨着要喝你送的酸奶呢。” 她接过牛奶瓶,瓶身冰凉的触感让她缩了缩手,“这天是要热起来了,你看这露水,比前几日重多了。”
老陈嘿嘿笑了两声,蹬着三轮车继续往前走,车铃 “叮铃铃” 地响着,把 “牛奶 —— 光明牛奶 ——” 的吆喝声送向巷子深处。阳光恰好从云层里钻出来,斜斜地照在张家的鸟笼上,笼里的画眉扑棱着翅膀,对着那汪映着天光的水洼,清脆地叫了起来。
巷口的 “老山东” 早餐铺早就支起了摊子,八仙桌沿着墙根摆了两排,凳脚还沾着昨夜的泥点。蒸笼像座小山似的垛在煤炉上,最顶上那笼的竹篾缝里钻出的白汽,遇着微凉的晨风便化作一片朦胧的雾,把铺子前的幌子都染得模模糊糊。幌子上 “老山东” 三个红漆字被熏得发黑,却在雾气里透着股烟火气的亲切。
小笼包的肉香是最先跑出来的 “馋虫”,混着姜末的辛香从笼屉缝里挤出来,勾得刚下夜班的电车司机都忍不住停住脚。紧随其后的是豆浆的甜腻,那是掺了些米香的醇厚味道,从大铜锅里袅袅升起,与肉香缠成一团,又撞上夜雨留下的泥土清气 —— 那气息里带着巷尾花坛里新翻的湿土味,还裹着点青苔的腥甜。更远处飘来的梧桐树芽气息像道隐秘的伏笔,嫩生生的,带着点涩,却让这满鼻子的香气有了清爽的底色,活脱脱成了支弄堂清晨独有的嗅觉交响曲。
“桂芬,火再旺点!头拨客人等着呢!” 早餐铺的王掌柜正用长柄竹箸翻着锅里的油条,油星子 “滋滋” 溅在煤炉边的水泥地上,他的吆喝声裹在白汽里,听着有些发闷。
灶披间里的桂芬应了声,往煤炉里添了块蜂窝煤。铁钳碰着炉壁发出 “哐当” 声,倒让她想起了宁波老家的渔市码头 —— 那会儿也是这样,木船靠岸时 “嗒嗒” 的撞桩声,混着鱼腥气和咸湿的海风,跟此刻煤炉 “噼啪” 的燃烧声、蒸笼 “嗒嗒” 的出气声竟有几分相似。她望着窗玻璃上凝结的水汽,恍惚间好像看见码头上挑着鱼筐的阿爸,正对着她咧嘴笑。
桂芬的手指在煤炉冰凉的铁皮边缘轻轻敲着,粗糙的指腹上布满了冻疮,有的地方还裂着细缝,结着层薄薄的痂。可这双手却灵巧得很,刚才包豆浆袋时,三两下就系出个紧实的活结。指节上那抹靛蓝色洗不掉了,是纺织厂的染料渗进了皮肤纹路里,就像她袖口总沾着的纱线头,头发里藏着的车间机油味,怎么也除不去。前几日厂里的小姐妹还笑她,说这蓝是印在骨子里了,走到哪都带着纺织厂的影子。
“桂芬妹子,给我来两笼小笼,加碗甜豆浆!” 铺子里传来熟客的声音,是隔壁修鞋铺的老马,嗓门亮得很。
桂芬擦了擦手,掀开蒸笼盖,白汽 “腾” 地涌了出来,烫得她缩了缩脖子。“来咯!” 她应着,用竹筷夹起小笼包,动作麻利得很,“马师傅今儿倒起得早,不用去市场淘皮子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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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不一闻着你家的香味,就睡不着了嘛!” 老马哈哈笑着,眼睛瞟着桂芬的手,“你这手也该好好养养了,开春了还裂着,怪疼的。”
桂芬笑了笑,没接话,把豆浆碗往桌上一放。窗外的白汽渐渐淡了,能看见巷子里来往的人影,卖菜的阿婆挑着担子走过,竹筐 “咯吱” 响着,混着早餐铺的香气,在晨光里慢慢散开。她望着自己那双带着靛蓝印记的手,忽然觉得,这味道,这印记,倒也像这弄堂的清晨一样,杂糅着各种气息,却也透着股踏实的暖意。
“噗……” 炉膛深处忽然爆出一声轻响,像是谁在暗处吹了口气。幽蓝的火苗从蜂窝煤的孔隙里钻出来,怯生生地舔舐着漆黑的煤块边缘,那点光亮在昏暗的灶披间里忽明忽暗,倒像是藏着只不安分的萤火虫。煤块被火苗舔过的地方渐渐泛出红晕,细微的爆裂声 “噼啪、噼啪” 地响着,像是有群小虫子在煤渣里窃窃私语。
一股带着煤烟味的暖意慢悠悠地散开,先爬上桂芬的裤脚,又顺着褪色的碎花棉袄往上钻。她下意识地把棉袄的领口拢了拢,布料磨得发亮的地方蹭过脸颊,带着点粗糙的温柔。袖口磨出的线头有一寸来长,被穿堂风一吹,便跟着轻轻颤动,像株长在衣角的细草,在晨雾里摇摇晃晃。
灶台上的铝壶开始冒热气,壶嘴 “丝丝” 地吐着白汽,那声音竟和记忆里渔市码头的海浪声重合了。桂芬望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,眼前忽然铺开一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 —— 那是宁波老家的渔市,天还没亮透,码头上就挤满了挑着鱼筐的小贩,脚下的水洼里浮着碎冰和鱼鳞,踩上去 “咯吱咯吱” 响。
“新鲜带鱼 —— 透骨新鲜!” 穿胶鞋的汉子把银亮的带鱼往木板上一摔,“啪” 的一声,惊飞了停在桅杆上的海鸟。他手里的刀 “唰 —— 唰 ——” 地刮着鳞,节奏比早餐铺的切菜声还要利落,刮下的银鳞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,簌簌地落在竹筐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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