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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再次看向竹筐里那片淡绿色瘀痕的毛肚,心里一阵发毛。老刘说用小苏打水泡,她知道那不过是掩耳盗铃,让食材看起来“新鲜”的惯用伎俩。在这家店里,很多东西都是“泡一泡”就能上桌的:发黑的鱿鱼用双氧水泡得雪白脆嫩;不新鲜的黄喉用工业碱水泡发胀大;甚至连反复使用的锅底油,在沉淀过滤后,也总能找到“焕然一新”的方法。她刚来时也曾恶心、抗拒,但时间久了,似乎也麻木了。为了这份微薄的薪水,为了在这座城市有个立足之地,她学会了闭上眼,闭上嘴,像机器一样重复着清洗、整理、装盘的动作。
可是,这道伤口,和这片诡异的绿色毛肚,像两根细针,刺破了她日渐厚重的麻木外壳。她想起更早之前的一些细微异常:冰柜底层那个总是渗出不明液体的、标记着“特殊原料”的黑色塑料袋;老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独自在后院角落鼓捣一些瓶瓶罐罐,严禁旁人靠近;还有偶尔在深夜打烊后,能从后院方向闻到的一种极其微弱的、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化学气味,与她平时接触的任何香料都不同。
这些原本被忽略的碎片,此刻因为这片绿色毛肚和手指上诡异的伤口,突然变得清晰起来,串联成一种模糊却令人不安的预感。
“愣着干嘛?!”老刘的吼声再次传来,打断她的思绪,“毛肚点数装盘!前厅催了!还想不想干了?!”
丹丹浑身一颤,赶紧收回心神。她犹豫了一下,看着那片绿色毛肚,最终还是咬着嘴唇,将它和其他毛肚混在一起,放进了准备好的冰水里。清澈的水瞬间被毛肚的血水和杂质染浑,那片绿色隐没在浑浊之中,看不真切了。她按照老刘吩咐,撒入一把小苏打粉末,白色的泡沫滋滋升起,短暂地覆盖了水面。
她把手伸进冰冷刺骨、带着碱味的水中,开始揉搓那些毛肚。小苏打水浸入她小指的伤口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让她倒吸一口冷气。她强忍着,加快动作,仿佛只要速度够快,就能将那些不安和疑虑一并洗掉。
这时,阿林端着半盆凝固的、颜色暗沉的牛油从冷库出来,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台旁的架子上,等待融化。他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丹丹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瞥见老刘阴沉的侧脸,又把话咽了回去,转身去处理别的配菜。
后厨再次陷入一种表面上的忙碌和平静。只有灶火的呼呼声、锅勺的碰撞声、水流声和远处前厅隐约传来的喧闹声。但空气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那片诡异的绿色,像一滴落入静水的墨,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。
丹丹将“处理”好的毛肚一片片捞起,沥干,然后精心地在一片大冰沙上摆盘。冰沙能保持毛肚的脆嫩口感,也能让外观看起来更加新鲜诱人。当她拿起那片曾经带着绿色的毛肚时,它表面的异常颜色确实淡了很多,几乎看不出来,但在某些特定角度下,丹妮似乎还能看到一丝极淡的绿意残留在褶皱深处。她手指停顿了一瞬,最终还是将它摆在了冰盘最显眼的位置,用几片香菜叶巧妙地遮住了那处可疑的褶皱。
“毛肚好了!”她朝通往前厅的传菜口喊了一声,声音有些发虚。
一个年轻的传菜员应声而来,端走了冰盘。看着那片毛肚离开后厨,丹丹心里非但没有轻松,反而更加沉重。它会被放进哪一锅沸腾的红汤里?会被哪个幸运的或者不幸的客人夹起,蘸满香油蒜泥,然后毫无察觉地吞下肚?她不敢再想。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,后厨在一种高强度、快节奏的混乱中度过。晚市是火锅店最忙的时候,点菜单像雪片一样从传菜口飞进来。丹丹和阿林像两个上了发条的陀螺,不停地旋转、忙碌。丹丹负责处理所有下水类食材——毛肚、黄喉、鸭肠、腰花,这些食材娇贵,既要清洗干净去除异味,又要讲究刀工保证口感,还需要快速装盘保证上菜速度。她的双手几乎一刻不得闲,长时间浸泡在冷水和各种化学溶液中,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和弹性,变得粗糙红肿。小指上的伤口在一次次沾水、接触调味料后,疼痛愈发明显,那种诡异的绿色似乎也在向周围健康的皮肤缓慢浸润,微微发热。
阿林则要应对各种蔬菜清洗、改刀,以及准备锅底配料。他时不时会偷偷看丹丹一眼,尤其是当她因为手指疼痛而动作稍有迟滞的时候。有几次,他想趁老刘不注意凑过来说句话,但都被老刘警惕的目光或者突然指派的任务打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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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刘是整个后厨绝对的核心和主宰。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,在灶台、操作台和储藏间之间来回踱步。他既要掌控好几口大锅里熬煮的底料火候,要亲自调配一些“秘制”酱料,要大声呵斥指挥丹丹和阿林,还要不时探头到前厅,观察客流情况,或者对服务员呼来喝去。他的那件皮围裙,随着他的移动,仿佛一个移动的污染源,不断将那些棕褐色的粉末抖落在所经之处。丹丹有一次蹲下捡掉落的食材时,无意中看到老刘走过的地方,地砖上会留下极淡的、带着同样颜色的脚印。
接近晚上十点,客流高峰终于过去。前厅的喧闹逐渐平息,后厨的节奏也慢了下来。丹丹和阿林开始进行简单的清扫和整理,为打烊做准备。两人都累得几乎虚脱,浑身沾满油污,汗水浸透了头发和工服。
老刘解下那件油腻的皮围裙,随手扔在角落一个堆满杂物的椅子上,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黄的旧汗衫。他走到洗手池边,拧开水龙头,胡乱冲了把脸,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包廉价的香烟,抽出一支点上,深深吸了一口,烟雾从他鼻孔里缓缓喷出,让他疲惫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。
“收拾完早点关门。”老刘哑着嗓子吩咐,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,“我出去办点事,你们走的时候把门锁好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丹丹和阿林,最后落在丹丹依旧红肿的小指上,眼神闪烁了一下,但什么也没说,只是叼着烟,转身推开通往后院的小门,走了出去。
后院里堆放着煤球、空纸箱和一些废弃的厨具。院墙很高,墙上爬满了潮湿的青苔。老刘出去后,并没有立刻离开,隐约能听到他在后院角落那个上锁的小杂物间前捣鼓什么的声音,还有压低的、像是在打电话的交谈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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