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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更梆子响过,墨先生书房的灯还亮着。他铺开宣纸,饱蘸浓墨却迟迟落不下笔。案头堆着七封辞职信,从太傅到京兆尹,那些曾随帝王出生入死的老臣,如今一个个挂冠而去。砚台里的墨汁渐渐干涸,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。
先生。窗棂上传来轻叩,破天荒披着常服站在月下,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。墨先生看着他眼尾的红血丝,忽然明白帝王终究还是来了。
陛下深夜前来,可是还有国事垂询?墨先生将七封辞职信拢进袖中。
破天荒沉默着走到书案前,看着摊开的宣纸:先生还在生朕的气?他拿起那支狼毫笔,其实......松江府的事,朕后来看了奏报,是朕太急躁了。
墨先生望着年轻帝王鬓角新生的白发,忽然想起自己教他写的第一个字是。那时少年握着他的手,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地写,墨汁溅得满脸都是。而今这双手握过了刀剑、批过了奏折,却再也写不出当初那份纯粹。
陛下能明白就好。墨先生取过一幅新的宣纸,臣今日在史馆发现一幅前朝《君臣论治图》,想请陛下一同品鉴。画轴缓缓展开,宣和年间的旧墨香扑面而来,宋仁宗与范仲淹、欧阳修等名臣围坐论政的场景徐徐铺展。
破天荒的手指轻轻拂过画中仁宗含笑的面容,忽然低声道:先生是不是觉得,朕越来越像隋炀帝了?
墨先生心中一震,抬头看见帝王眼中的迷茫。他想起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,从东宫伴读到登基称帝,这个年轻人背负了太多期望与压力。
陛下还记得水能载舟的道理吗?墨先生握住帝王微凉的手,像当年在东宫那样引导着他的手腕,隋炀帝不是败在急功近利,是败在忘了民为邦本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,陛下看这画中的宋仁宗,虽无太祖的雄才、神宗的魄力,却能开创仁宗盛治,靠的就是慎始慎终,虚怀纳谏这八个字。
宣纸上渐渐浮现出八个力透纸背的楷书,破天荒看着那虚怀纳谏四个字,忽然想起魏徵死后唐太宗辍朝五日的典故。殿外传来更夫打四更的梆子声,东方已泛起鱼肚白。
先生,破天荒忽然跪倒在地,玄色常服沾满了地上的墨渍,是朕错了。
墨先生连忙扶起他,却被帝王紧紧攥住手腕:先生别走,留下来陪朕。就像小时候那样,您教朕读书,教朕做人,教朕怎么当个好皇帝。
老臣望着御座方向透出的微光,忽然老泪纵横。他知道帝王的转变不会一蹴而就,前路必定还有更多波折,但此刻握着他手腕的温度,终究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少年皇子的温度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墨先生将那幅《君臣论治图》挂在了紫宸殿正中央。破天荒望着画中君臣相得的景象,忽然对侍立的内侍说:传朕旨意,恢复松江知府原职,加赏赈灾银二十万两。另外......把太傅请回来,朕要亲自去登门道歉。
墨先生站在晨光里,看着年轻帝王挺拔的背影,忽然觉得那明黄龙袍上的十二章纹,似乎比昨日柔和了许多。只是他袖中那七封辞职信,终究还是没能拿出来。老臣轻轻叹了口气,转身时看见天边乌云渐散,一缕金光正刺破云层,照亮了殿前那对鎏金铜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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