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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更三点,太极宫承天门外,文武百官鱼贯而入。今日并非朔望大朝,但气氛之肃穆凝重,却尤有过之。绯紫青绿的官袍在晨曦微光中汇成一片沉郁的色彩,人人面色端凝,低声交谈者寥寥,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感。
张蕴宽身着绯色侍郎官袍,手持象牙笏板,立于文官队列中前列。他眼帘微垂,看似平静,但紧握笏板的指节微微泛白,显露出内心的紧绷。昨夜他几乎未眠,反复推敲着今日将要发起的弹劾,以及与几位御史、世家出身的官员约定的攻讦要点。成败在此一举,若不能将王泽彻底打入泥沼,以转移视线、分摊压力,待崔焕押解人犯证物回京,陛下深究之下,自己恐难全身而退。
武将队列中,程咬金与尉迟敬德并立,两人皆甲胄在身(虽是大朝常服,但程、尉迟二人时常以戎装示人),面色沉肃,目光如电般扫过文官队列,尤其在张蕴宽及其周围几个跃跃欲试的御史身上停留片刻,鼻中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。李靖、李积等军方重臣亦神色凝重,他们虽未必完全了解内情,但程、尉迟的态度以及陛下近日的雷霆手腕,已让他们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。
龙椅之上,李世民高坐,冕旒垂珠遮掩了部分面容,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,缓缓扫过丹陛下的群臣,带着洞察一切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。
朝议伊始,先议了几件常规的政务,气氛尚且平和。但很快,当议题转向陇右边情及近日长安城防治安时,一名隶属于御史台、出身博陵崔氏的监察御史崔璞,率先出列。
“陛下,臣有本奏!”崔璞声音清朗,却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愤慨,“臣闻近日长安市井流言纷纷,多涉及新晋蓝田县伯王泽。言其封地之内,不修仁政,专营奇巧,以《条例》苛虐乡里,以工坊盘剥匠户,更兼行事张扬,僭越规制,致使民怨隐隐,有失勋贵重臣体统!王泽蒙陛下天恩,袭爵未久,本当谨守本分,教化地方,然其不务正业,专务商贾工匠之末技,与民争利,败坏风气,长此以往,恐非国家之福,亦有负圣恩!臣恳请陛下,明察蓝田之政,训诫蓝田伯,令其改弦更张,恪守臣道!”
这番奏对,引经据典,扣着“与民争利”、“败坏风气”、“僭越失德”几个大帽子,可谓字字诛心,直接将王泽定位成了不务正业、祸害地方的“幸进之徒”。
话音刚落,另一名与荥阳郑氏关系密切的给事中也出列附和:“崔御史所言甚是!臣亦有所闻,蓝田伯所兴工坊,多用流民逃户,身份不明,管理酷烈,犹如牢狱;其所谓《条例》,条文繁苛,侵夺乡绅之权,扰民滋事;更有甚者,其工匠学堂,招收女童,男女混杂,有伤风化,此绝非圣人之教,亦非勋贵应有之为!臣请陛下,严查蓝田封地诸般不法,以正视听,以安民心!”
这两人一唱一和,将之前市井流言中杀伤力最强的几点,包装成“风闻奏事”的正式弹劾,抛了出来。紧接着,又有三四名与世家关联颇深的中低层官员出列,或补充细节,或附和定性,一时间,朝堂之上,针对王泽的攻讦之声骤起,仿佛他真成了十恶不赦的国之蠹虫。
程咬金气得胡须乱颤,几次想要出列喝骂,都被身旁的尉迟敬德以眼神制止。尉迟敬德低声道:“程老黑,沉住气!看陛下如何说,也看还有何人跳出来!”
文官前列,长孙无忌、房玄龄、杜如晦等重臣皆面色沉静,不言不动,似在观察,也似在等待。
龙椅之上,李世民面无表情,待几名官员奏毕,才缓缓开口,声音听不出喜怒:“尔等所言,皆称‘风闻’、‘所闻’。朕倒想问问,尔等可曾亲至蓝田查证?可曾亲眼见其《条例》如何苛虐?工坊如何如狱?学堂如何有伤风化?”
这一问,顿时让那几名出列的官员语塞。崔璞硬着头皮道:“陛下,御史风闻奏事,乃职责所在。种种迹象流言,非止一处,岂能尽为虚妄?蓝田伯所为,确与常理有悖,臣等忧心国本,故冒死进言!”
“好一个‘忧心国本’。”李世民不置可否,目光转向一直没有出声的张蕴宽,“张卿,你执掌工部,于营造工巧之事最是熟悉。王泽所献水车,你曾亲见;其封地工坊,听闻你将作监亦有人前往‘会同商议’。依你之见,王泽所为之‘工巧’,是‘奇技淫巧’、‘与民争利’,还是‘利国利民’、‘巧思可用’?”
这一问,极为刁钻,直接将皮球踢给了张蕴宽,也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他身上。
张蕴宽心中暗骂皇帝狡猾,面上却不得不摆出深思熟虑、公正无私的姿态,出列躬身道:“陛下,工巧之术,本无绝对善恶之分,端看其用。蓝田伯所献水车,构思新奇,于提水灌溉、驱动工坊,确有效用,此乃其‘巧思’之处,臣不敢抹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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